字体设计:这个沉寂了多年的行业终于看到了希望
发布日期:2016年04月14日
比起提前3个月开始抢票的游客,对上海乐园抱有更大期待的其实是迪士尼自己。为了尽可能在本土化上做到完美,让我们来看看这个细节:如果你到时候留心观察,会发现它和香港迪士尼微妙的不同之处——园区内所有的招牌都加上了中文翻译,而且中文标识的字体都是经过专门设计的,保持了和英文字体相同的风格。
“点亮心中奇梦”和“上海迪士尼度假区”字样均为造字工房设计( 图片来源:上海迪士尼度假区官方微博)
“小米大厨烘焙坊”字样为造字工房设计( 图片来源:迪士尼上海度假区官方微博)
“宝藏湾”字样为造字工房设计(图片来源:上海迪士尼度假区官方微博)
这些专门为迪士尼特别定制的中文字体,大部分是由潍坊一家名为“造字工房”的小公司设计的。从主题乐园、餐厅、酒店的招牌,到洗手间,总共有上百个地方的几千个汉字,都出自造字工房创始人丁一之手。
从2012年开始,迪士尼就成为了这家只有10人左右的字体设计公司最大的客户。作为一家成立不过7年的字体公司,拿到迪士尼这样百万元级别的大客户订单,让丁一成为了业界艳羡的榜样,同时也悄然把一个之前人们并不太关注的行业推到了台前。
造字工房创始人丁一 (图片来源:丁一提供)
字体行业在已经消沉的太久了。过去很多年里,人们对字体几乎一无所知,也没有版权意识。除了有能力做字体设计的国企,字体设计只能沦为一小批设计师的业余爱好,这个行业为数不多的从业者几乎都赚不到钱。
不过最近几年,随着社交媒体的兴起,大众审美意识的提高,和版权环境的改善,一些像造字工房这样的小型字体设计公司开始崭露头角。虽然这些公司的数量依然“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但这个“夕阳行业”正在重新看到希望。
在北京五道口写字楼,一家名为文悦科技的字体设计公司在2015年上半年融到了一笔天使投资。它的创始人厉向晨也是这个行业里的新“红人”。2010年,这个90后还在读书的时候,设计了一款叫康熙字典体的复古字。在网络上引来了不少关注后,这一充满古风的字体后来逐渐成为了“小清新”和“文艺范”的象征,被用在了各种明信片、茶叶包装以及化妆品包装上,其中不乏御泥坊这样的知名品牌。
康熙字典体(图片来源:文悦科技)
2013年,康熙字典体的版权被阿芙精油的雕爷以一笔不菲的费用买断了下来。这也成为了字体设计行业里的又一个励志故事。在观察了几年后,去年他终于决定把这个业余爱好变成自己的事业,只不过他给公司取了一个听起来更符合互联网创业浪潮的名字。
厉向晨(右)和他的合伙人郭帆(左) 图片来源:文悦科技
无论是厉向晨还是丁一,他们都相信字体行业的好景才刚刚开始。
字体设计行业在的没落
其实字体行业在也有过“黄金年代”。在上世纪90年代,国内大大小小的字库厂商有几十家,比较知名的有方正、汉仪、华文、华光、中易、四通、长城等,年销售额能达到数十亿元。当时字体的主要客户——各大出版社和印刷厂,直接向字库商进行采购。
但进入21世纪,互联网来了,盗版也来了。要知道,字库是一个比唱片更依赖正版销售的商业模式。
设计一款中文字体,至少需要6763个字,而更多的能达到一两万字。设计每个字都需要设计师一笔一划地仔细勾勒、调整,几个人的团队少则需要半年时间,多则需要两三年。漫长的开发过程和昂贵的开发费用必须要依赖于后期反复的大量销售,一款字体才能赚钱。
而盗版的出现,彻底击垮了字库的盈利模式。比如汉仪原本1000元的字体,由于盗版的侵入,后来打折到了50元出售,一年的销售额不过数万元。方正曾和徐静蕾开发的方正静蕾体字库,每套售价10元,正版软件只卖出2000多套,而市场上盗版却有几十万套。
于是在十年前,的字体行业的发展就停滞了。当时市场上,字库企业锐减到了包括方正、汉仪在内的5家左右,而且常年不赚钱,其中最大的方正字库其实是依靠方正电子的其他业务进行补贴。
这让中文字体陷入了严重的匮乏中。丁一在网站做平面设计师的时候,发现中文字体常常不够用。许多设计师都会想办法自己设计一些,但根本做不成完整的字库。
那时的普通人,几乎都不知道还有一种职业叫做字体设计师,人们甚至都无法分辨出不同的黑体、宋体之间到底有哪些细微的差别——看看街上那些丑招牌就知道了。
“99.9%的老百姓,都不知道字体是一个一个设计出来的。”方正电子字库业务部副总经理黄学钧对界面新闻记者感叹道,“他们认为这个东西是机器做出来的,横竖撇捺,扔在机器里,黑体字、宋体字就出来了。”
中外的字体设计行业差距到底有多大?看看这些对比数字就知道了:英文字体有上百万种,而中文字体只有几千种。如果说和只有26个字母的英文字体相比不太公平,那么和第二大汉字使用国日本相比,其掌握的中文字体有3000多种。内地只有600多种,台湾都有300多种,香港有100多种。
这跟字体设计作为一门生意的盈利状况直接挂钩。在日本,最大的森泽公司字库年收入超过1亿元人民币,美国字库企业Monotype Imaging已在纳斯达克上市,年收入超过1亿美元。而在内地,由于利润微薄,字库企业还在为生存挣扎。
因此这个行业在自然也长期面临着人才凋零的窘境,产品开发的速度也跟不上市场的需求。“学校关于字体设计的教材,不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做更新了。学校缺少能讲字体设计的师资,就不可能有很高水平的课程可以讲。”黄学钧说。
有一件事情一直令黄学钧感慨。在几年前的一个国际字体设计的交流大会上,一些日本设计师在大谈蒙文、藏文的设计。“其实蒙文、藏文的字体设计,方正在二三十年前就已经在做了,但却没人上去讲,只能坐在下面听外国人讲。这对我刺激很大。”黄学钧说。行业的不景气,让国际学术交流都没了底气。
当然,在日本、欧美这些字体行业繁荣的地方,它们首先都有良好的版权环境,设计师能挣到钱,市场好从而吸引更多的从业者,整个行业才能有良性的运转。
于是在,最近十几年,字体设计行业几乎沦为了一个维权行业。从2007年开始,方正开启了两场旷日持久的版权诉讼,一家是针对游戏公司暴雪,另一家是针对宝洁。
方正与暴雪的官司从一审到二审打了5年。法院最终虽然支持了方正,认为暴雪侵权,但只判决赔偿200万元,与方正的主张相去甚远。
另一场2008年发起的针对宝洁的诉讼,直到2011年终审结束,法院都没有认可 “飘柔”二字是否具有美术作品著作权,最终判决方正败诉。
因为字体行业的体量太小,国内并没有像英国美国一样,对印刷字体及其单字的特别立法,现行著作权法也缺少对与网络、软件等新兴技术条件下的作品做出明确界定。这就让通过诉讼维权,成为了一件耗时又花钱的事情。一般的小公司和独立字体设计师,根本没有精力去通过诉讼维权。
社交网络给行业带来了转机
不过,随着社交网络的兴起,这个行业开始渐渐有了转机。2010年新浪微博的崛起,不仅造就了大批意见领袖、网红,也让独立字体设计师们看到了曙光。除了走上漫长昂贵的诉讼道路,在这个全民围观的舆论场,字体设计师们想要维权,其实还能通过另一种办法:发微博。
2011年在“光棍节”期间上映的电影《失恋33天》狂揽3亿票房,一时风头无两,但在2012年,这部电影陷入了一场舆论危机。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造字工房在官方微博上称,《失恋33天》电影大量侵权使用自己开发的悦黑字体,要求以原价每年每款两万元的使用标准追讨使用费。消息一出,大量网友的纷纷声援造字工房,并且有不少媒体进行了跟踪报道。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失恋33天》片方终于向造字工房进行了赔付。
另一场让造字工房声名大噪的维权事件是针对热播综艺《我是歌手3》。在节目开播的第二天,造字工房就通过微博表示,《我是歌手3》节目组未经许可使用其字体属于侵权盗版行为,将要向其追讨15万元的版权费。
针对热门事件的高调维权行为,让丁一的造字工房获得了不少主流媒体的关注,其中甚至包括《人民日报》、《新周刊》和《财经》。大众也开始慢慢了解字体设计师这样一种职业,逐渐意识到,原来使用字体也是要花钱的。
字体设计师们似乎找到了一种全新的职业发展模式。社交网络的发达,让设计师们不必再像从前那样必须进入大设计公司任职,而是可以进行个人的独立设计,通过网络进行产品发布、推广、联系客户、维权甚至和粉丝互动。
他们有了更加灵活的工作选择,不必集中在北京、上海这样的一线城市,几个人的小公司或是工作室可以开在任何有网络的地方,比如潍坊、昆明、常州这样的三线城市。
曾经在北京时尚集团担任网站设计总监的丁一后来就回到了生活创业成本更低的潍坊。2010年才成立的新蒂字体工作室,创始人王维就是一个香港大学英文专业的硕士毕业生。毕业后,他没有选择留在大城市,而是选择回到了家乡昆明。他原本一边开设英语培训班,一边设计字体,后来干脆彻底放下培训班的工作,和太太两个人开了一家小型工作室,开始专职做起了字体设计。如今,他们已经推出了11种不同的字体。
这也就是为什么如今我们看到的大部分新兴的字体设计公司,都是2009年以后成立的。他们可以在微博、知乎、豆瓣上进行充分的业务探讨,也顺便给大众进行字体设计知识的科普。
他们甚至可以通过网络挖掘“改变命运”的机会。丁一获得迪士尼的订单也是出于一次“偶然”。2010年,迪士尼出品的电影《爱丽丝梦游仙境》在上映,出于职业敏感,丁一意识到国内版海报的中文字体风格和原版英文并不相符,于是他决定重新设计一版。“我大概花了一下午的时间设计出来,放在了博客上。”丁一说,“原本就是好玩,没想到后来在网络上火了,迪士尼片方也注意到了。”